搬完家有一阵了,还没花时间整理以前的东西,好几年没碰过的东西。
我从杭州搬去北京前,把两个装满的大纸箱寄给了重庆一朋友,让他代为收存,前几天他把那两箱从南城拎到了北城。
包装完好,还是当年在邮局打包寄出时的样子,胶带一些地方粘了灰,朋友曾说家里闹过老鼠,现下没见有被咬的痕迹。小心拆开,一股略带潮湿发霉的纸张的味道四下喷散。有一瞬间觉得那就是时间的独特味道。
先看到的是一个个笔记本和一沓稿纸。最早的一本写于2000年。那时没有手机,没有便携电脑,只能一笔一划,一张一张地写。几年后有了电脑,还是习惯先在纸上打个草稿,上课的时候,开会的时候,随时随地写几句。有一些后来发上了网,放进了2003年开通的一个blog,但大部分因为我懒得打字,尤其是其中那些虚构的、故事不完整的文字,只留在了纸面。年生久了,铅笔印有些晕开变浅。光是这一箱,字数上百万没跑,烧都得烧几分钟。
另一箱全是信。大学前两年收到的。以前数过,七百多封。收到多少就等于相应地寄出去多少,不对,是更多。因为我来信必回。同一个人的来信放一起,用小纸带像银行捆人民币一样扎起来。那些年大家多少保留了一些写信的热情,互联网和电脑还没全面普及,一封信的邮资从八毛涨到一块二,去网吧得两三块一小时。
放在最面上那封信,初看信封还没认出谁寄来的,拆开看到熟悉的字,赶快翻到信末看署名,然后回去重读了几遍。我以为我和他没通过信。他在信里回忆了一些我们愉快相处的片段,我现在还记得的,远不止信里写的那些,几乎都记得。曾写过这段往事,觉得写太烂——对真正在乎的人,做什么都觉得不够好——所以也不记得放在了哪里,要找还是能找到,重点却遗憾的是,这个人被我在现实里弄丢了,没发生任何不愉快就丢了。
我的前半生接触过很多人,他是我认为最可靠、最想交往的三个人之一。就说这些,三言两语说不完,再说下去就远了。
不知道怎么处理这些信。真要留到老了戴着老花镜看,或者让别人读?我想我不会干这种事,这些信不像家书,更不是情书。我现在想象不出老年生活的样子,能不能老都说不定。
有个小点的箱子,里面是高中几年课上课下收到的纸条,上千张,产量最高的是王姓女同学,其次是刘姓女同学,远远甩开其余人。有便条纸、作业本纸、作文纸、草稿纸,还有试卷的一角或是一半。话题内容五花八门,跟我借书借物借钱借吃的,八卦班上其他同学讲坏话,听人说了我坏话大段大段安慰我,评论这个老师怎样那个老师如何,研究男人女人性知识,偷偷说喜欢班上的谁发生了什么事,未来有何打算,要嫁给哪个明星名人,昨晚做了什么梦今天有哪些开心和烦恼,看了哪部电影哪本书有何观后感,得到什么小道消息,问要不要一起逃课、去上网、放学一起走,还有让我模仿班主任签名、家长签名批假条。看的时候不时“啊”“哇”一下,原来当初还发生过这样的事,后来一点也不记得了。
这些纸条按照写的人不同,分别用不同的信封装。最大那个袋子,装的是我高中喜欢的那个男生的东西,有草稿,有纸条,有作文,有试卷。我拍下来发给他看,他问是什么东西。我说“那时候真是喜欢你啊”。他没说话,只在我这条签名状态下,点了个赞。
拍了一些照片,发给几个同学,他们说怎么保存得这么好,看到那时候说的一些话,哈哈大笑,说好久都没这么开心过了。那几张跟同学说我是同性恋的纸条,没看到,想必他们没还回来。我也写过一些现在读来很蠢的话,如果不是演电视,这些话估计没人亲口说得出,没有文艺腔,就是傻,有点译制片那种口气,回复的人也回得傻,能有那么多话聊,大概是同样的单纯能傻到一起。
一张张读完,一张张碎掉,垒成一座山。那几年的一些痕迹,打算就这样抹掉,刚想起来的事,过一阵又会再忘记。从此以后就再也没有所谓的青春的手写证明。
我不爱、不擅长说话,习惯用写的方式交流,要轻松很多。很久没写信写纸条了,这些手段一朝一夕间就变成了古老落后的方式,被各种社交网络软件取代。我保留着写东西的习惯,这是唯一一条尚存的和世界沟通的路,我一个人在走,路上有没有别的人,已经不重要。
可惜了,一段多好的青春回忆,应该永远留下取得。
我上次回重庆的时候在家里翻出一些小时候写的信,我拍照发给已经是娃儿妈的她,她立刻打电话来说快烧了烧了。我在电话这头哈哈大笑。
我也有留下这些的习惯,不过没有这么多。长大以后偶尔隔一两年也会翻看,有时羡慕那时的自己,有时是嘲笑。后来就不看啦,卖给收破烂的了,然后买了雪糕吃。这算一种告别吧