前阵子跟一个小可爱深夜长谈,他讲他的16岁,跟我的19岁有很多地方雷同。
我的19岁,是离我很久的事了,像在海的另一边天边。要不是听到似曾相识的情节,还不知何年何月能想起。之前记了很多故事,这一笔漏了,补上,好歹也算人生一段真实的自我,不嫌弃。
时间如流水,我们能留下的毫秒分时,不过是流水账。
1
小可爱的初恋,在16岁,对方一个学校。他注意那个男生很久了,觉得他长得很好看,暗暗想,如果可以和他做朋友就好了。看他在路上走,想快走几步赶上去并肩同行。看他在小店买东西,想立刻随手拿件吃的去他旁边结账。这些16岁的小心思。
小可爱觉得好看,那就肯定很好看。长得好看的人,喜欢的不会差。
先剧透下,小可爱喜欢的人,是个渣。好看跟渣不渣没因果关系,很多人不好看也渣得不相上下。以下就这样称呼他。有一天,渣渣在公交车上搭讪了小可爱,这剧情简直就跟菩萨显灵一般可遇不可求。渣渣大方地表示了他是同性恋,明确地表达了对小可爱的好感,直接地表露了想交往的意愿。三个步骤一表完,直接就把小可爱表懵了。谁能抵抗暗中喜欢的人对自己表白啊,即使表面上因为害羞而不动声色,内心早已把衣服扒光,拿被子罩过头,忐忑不安又满怀期待地躺好了。
两人就天雷地火、没羞没臊好上了。骑自行车一起上学放学,在路口偷偷接吻,这些青春片该干的纯情小事没少干。但两人的亲密度,最高就到亲嘴,深入交流的尺度一直在三四厘米左右,没上十厘米。这种含蓄的表达不知道你能不能看懂。
在一起大概两三个月,渣渣告诉小可爱,他还有个男朋友。渣渣没把话说到胡同底,好像在试探小可爱的态度。渣渣说,我很喜欢那个人,也很喜欢你,没法二选一。他问小可爱可不可以接受他脚踏两船、左拥右抱。
小可爱出人意料地答应了,胡乱答应了。
渣渣说,另一个男孩是大学生,平时不太有机会见面,大多数时间还是和小可爱在一起的。意思是我还是更爱你多一些陪你多一点。“我有你,但我也可以去兼职呀,”大概这个意思。小可爱又懵又乱,处在热恋中的他,最在意的是不想失去对方,对失去的恐惧超越了一切。
这还只是个开始。后来,渣渣又跟小可爱坦白,说他其实不止两任男友,跟抖包袱似的,一个个往外抖,一个个往外冒。不同的男友对应不同的功能,其中一任很有钱,供吃供穿供玩。
预防针打过,又在同个位子再扎几针,那块皮肤竟然开始有了顺从的惯性反应。就是这样。这时的小可爱反而没那么介意那些传说中的情敌了,被洗脑了,觉得只要在一起的时候渣渣是喜欢他的,就够了。
换你,你觉得够吗?
2
我念高中的时候,班上女生很喜欢一个学长,高瘦白嫩,经常脸红,表情娇羞而摄魂。她们像粉丝一样,打听他的名字,去他教室附近张望,放学后跟到他家附近,偷偷望一眼,假装欣赏一幅画。
我当时的心扑在同班同学身上,对别人没兴趣。我的想法很肉欲,不需要跟他谈恋爱,只需要和喜欢的同学睡觉,摸他抱他亲他。更多的就想不出了,那时候还不懂两个男生要如何进行性活动,你不用笑,我开窍晚。这段是我的19岁之前。
19岁我遇到的人,叫他高山。是网名,真名我忘了。我们在网上聊天室认识,年轻小同志没来得及经历过、已退出历史舞台的早期网络交友方式。他年纪比我大很多,一开始还隐瞒年龄,后来有一次聊电话露了馅儿,我也没拆穿他。
他经常在晚上往我家打电话。我家又穷又小,租的公租房,没网络没电脑,上网得去网吧。电话电视冰箱都放在爸妈卧室。我接电话,爸妈就在旁边看电视,能听到我说什么。那个暑假我高考完了,对我总是接电话这件事,父母也没说什么,反正接电话不花钱。要换成我往外打电话,那事情就严重了。
我本来想复读一年考北京,还去复读班交了15块报名费,后来还是改变了决定,狠心要走。不是因为远方的高山——指高山这个人,没别的含义,我没有要翻越的理想的高山。考前填好了志愿,不满意也要走,因为我太想逃离这个家,逃离是我最迫不及待的渴望,逃离跟它有关的一切,太想跳进外面的世界,哪怕被挤死被淹死被踩死,我也要爬很远。
他偶尔会在电话里开黄腔,我嘻嘻哈哈不怎么往下接他的话。
我有次在电话里问他属相是什么,他结巴了一下,没立刻答上来,我就知道他之前报的年龄是假的。
你知道我怎么想到这招的吗?我妈在旁边教的。姜是老的辣,人是老的精。
3
小可爱的16岁,在看安妮宝贝。他对恋爱关系的理解,满脑子只有浪漫。
那几个月,渣渣每天都很暴躁,跟家人吵架,一直嚷嚷要离家出走,并且教唆小可爱和他一起远走高飞。
私奔这个词有着天然的浪漫情调,浪漫的心怎禁得起这种蛊惑。一来二去,小可爱动摇了,被说服了。他甚至偷了妈妈大大咧咧扔在衣柜里的牛皮纸信封,里面装了六千块。他觉得自己非这样做不可。
真的跟着渣渣跑了。
渣渣带着小可爱跑出二十多公里,去了一家豪华酒店,说朋友会帮他们安排住处。进了房间,空气有点尴尬。渣渣让小可爱先去冲个澡。
小可爱浑浑噩噩地去冲澡。渣渣开门进来,说一会儿冲完,你去网吧上会儿网,我要把他搞定一下。
小可爱没有提出任何异议,冲完澡穿好衣服,默默下了楼,去买了包烟,坐在酒店大堂抽,抽得很猛,猛烈变红的烟头仿佛是他胸口的火焰,他没法发作,然后又迅速黯淡下来。
过了两个小时,小可爱上了楼。一地的卫生纸,安全套包装就扔在床头柜上。
小可爱好像麻木了似的,什么都没说,什么表情也没有。或许是离家出走的恐惧已经占据了他的心,腾不出其他空间安放背叛的疼痛。
三个人一起去吃饭。中间渣渣接了个电话,回来就说他晚上要去舅舅家住。小可爱有点着急了,说了两句,渣渣不高兴地说,难道我朋友会把你怎么样?当时他朋友也在场,话说到这,小可爱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,默默吃完饭和那人回了酒店。
那人其实没有强迫小可爱,小可爱没有抗拒。他想做爱,想被抱着,想发泄欲望,谁都行。他还想知道他们怎么做爱,想知道渣渣会是什么反应,想把对方当成喜欢的渣渣。眼泪流不出来就射出来。
4
我19岁的时候也傻,在心里是把高山当男友的。
我去念大学,他在火车站接,陪了我们一家几天。父母对他印象很好,把他当我一个很好的网友,拜托他今后多照顾我。他拍着胸脯答应下来。
我请了假,从学校跟陌生人拼车,去高山所在的城市。他嘱咐我跟司机说在哪里停。因为第一次去,人生地不熟,我下错了车。大半夜,我给他打完电话,蹲在路边等。
我现在还记得当时的心情。等啊等啊,心里一点也不急,没想过他不来怎么办,也不去想还要等多久。我在路边看高楼看灯光看偶尔的路人,看时间流过,这是我第一次对生活有了真切的感受。以前在学校、在家里,都不觉得是在生活,是一具行尸走肉。
那大概是我这一生最冷静、淡然的一次等待。那时候我根本不知道生活让我乖乖地等,并不意味着它一定会给我我等待的人和事。我后来就再也没等到过我想要的。但除了等,我也做不了别的。
可能等了一个小时,突然听到有人叫我。一辆出租车停在街对面,他伸手招呼我上去。车后座躺着一个打呼的人,看起来像喝醉了。我坐高山腿上,挤在副驾驶座。车又开了很久,到了他家。
房间的床上还躺着一个人。这是我没想到的。我要提前知道,我肯定就不来了。介绍了一下,他是高山口中的远房外甥,我是高山口中的朋友家孩子。他坐起身打过招呼,高山让他先睡吧。我洗洗过后,也躺下。
我仰面躺在高山的右手边。没有立刻睡着,大脑还很新奇。迷糊间清晰地听见最左边的人翻了个身,把手和腿顺势一搭,搭在了高山身上。高山没动静。
我第二天并没有走,算是在高山家里住下了。
第三天的时候,家里人全出门吃饭。吃完饭,高山让其他人去办事,单独带我走回家。然后我们就在那张床上追逐山川湖海。
房间的桌上,有一个黑皮笔记本。我好奇,本来想翻开看,觉得不好。高山看我想看,正经地跟我说不许翻。那我就不干了,还偏要翻开看。他说归说,也并没有把本子拿走锁起来,还是放在桌上。我翻开之后,脸瞬间就红了。上面没写什么了不得的东西,歪七扭八随意堆放着很多城市名和网名,汉字下面是一串数字。同性恋一说就懂的数字。举个例子:19/178/65/0。这串通用档案码下面是电话号码。满满的半本,全是这些。
我啥都看懂了。这网撒得是又密又广,快把整个大中华都织进去了。
5
小可爱离家出走的生活,持续了三个多月。两人在城中村租了房子。
小可爱第一次去了酒吧,第一次在酒吧被占便宜——去洗手间被醉汉堵在隔间里乱摸,挣脱之后,渣渣过去打了那个人,结果引来对方一群同伙,差点单人对挑多人,被酒吧经理及时调解开。这种用拳头强出头的行为,在一些人眼里,跟烟花似的,荷尔蒙从肉身啪啪往外爆,很有魅力吧。
小可爱第一次去网吧通宵,第一次看着渣渣在旁边做爱——有天晚上,渣渣带人回了住处,睡着睡着,小可爱感觉旁边有动静,明显就是在做爱。陌生人还很胆大地伸手来摸小可爱,企图让小可爱也加入。渣渣跟他说,你敢碰他我弄死你。那人没再毛手毛脚。小可爱背对着他们直到睡着。
在一起的这段时间里,小可爱自始至终没和渣渣有过传统意义上的性生活,顶多只是插过嘴。
小可爱想给渣渣买东西,渣渣完全不要,还会跟小可爱生气。你说这是出于爱吗?不知道,想不通,很困扰。
期间,小可爱联系了一个表姑,让她给家人报平安,叫家人不要找他。
城市不大,但要认真藏也藏得住。
有一天,小可爱回到住处,发现渣渣消失了,人间蒸发一样,对方的东西大部分都不见了。这小偷怎么这么可恶,专偷渣渣的东西。打电话给渣渣,手机关机,等到第二天再打,一样,对不起,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,sorry,the subscriber you dialed is power off。
渣渣失踪的前几天,小可爱还算平静,后面就不行了,疯狂地找,去网吧一圈一圈地转,给他朋友QQ空间留言,一个人不敢进酒吧,就坐在门口的长椅上孤独地守望,直到打烊。
从日落到清晨,找不到,没等来。
印象最深的,是天慢慢变白的光亮,清洁工开始扫地的声音,清晨寂静中公交车的运行声。现在听见这些,小可爱的眼前都会出现灰蒙蒙的天。他可以波澜不惊毫无起伏地讲出整个故事,像在讲别人的八卦,唯有在讲到这找寻和等待天亮的一幕,会涌上感触,像冬天的窗户被风撞开,闯了一些措手不及的冷风进来,提醒他那些故事,都是真实地发生在自己身上过。
小可爱还联系了那个大学生情敌。情敌摇头说他也不知道渣渣的下落,他就是个人渣,你还是个小孩,你太单纯不懂人心多险恶,你赶紧离开他。末了,他说:我晚上到你那里去吧。
6
我回了学校。没过多久,高山要来看我。还带了一个朋友来。
有天晚上,我们去湖边散步。那个年代,湖边有一个公园,是同性恋群体口口相传的秘密聚集点。
不知道高山怎么做的,一支烟功夫不到,他就跟一个穿蓝白条纹T恤衫,看起来老实巴交,年纪比我大一点的小伙搭上了话。没听清他们说了什么,高山带着他跟我们一块回酒店。
到了酒店楼下,高山的朋友要和我去附近走走,问我干不干,高山看我犹豫不决,说你想去就去,不想去就不去。他朋友在旁边一个劲催我去吧去吧,就附近走走。我有点盛情难却推不过的意思,他朋友就拉着我往旁边走了。
在公园的长椅上坐了一会。他朋友说喜欢我,让我别跟高山好了,改跟他。我说不。他说一会儿别的话题再兜回来重复说一次要我跟他好,我都说不。不知道坐了多久,我说回去吧。他让我回去不要跟高山说。
回到酒店房间,看到高山和小伙躺在一张床上看电视。我有点呆了,什么意思,谁他妈才是你男朋友,你跟一个陌生人睡一张床是什么意思?昨天不是还一切正常地激情过吗?不过我没发作,表现得跟没事人一样。
房间还剩一张床,我不想跟高山朋友睡一张,高山朋友想得很周到,他把他那张床的床垫移到靠窗的地上,让我将就睡,他睡床板。
那一夜我还是睡得好好的,尽管心里有气堵着。
所以第二天午饭的时候,我在小饭馆里赌气不吃,一直扭头盯着电视看。电视演了什么完全不记得了,根本没看进去,只是在赌气,一口也不吃,一眼也不看你。
高山事后跟我说,他看那个小伙可怜,晚上没地方住,才带他回了酒店,根本没事发生。反而数落我不懂事,瞎吃醋,没给他好脸色和好面子。
我没反驳,也没质问他带回酒店就要挤一张床这种剧情。你听听看,合理吗?
不应该啊,在他眼里,我很聪明,没这么好骗。
7
钱还没花完,但除了回家,小可爱已经没有别的选择。他不能从此成为一座独自漂流的孤岛,他从没想过这样的生活,那不是他要的。他要做也是做岛上仅有的两个人之一,和爱人相依为命。
已经开学很久了,父母意外的没有教训小可爱,可能从小到大太乖了,突然这么叛逆有点吓到他们。小可爱不想上学,想在家休息一阵,父母没有反对,去办了休学手续。
那是一段非常漫长的抑郁期。抑郁症的症状前赴后继地出现。尝试了自杀,两次。第一次拿了姥姥的安眠药,在家吞了一罐,被送去医院洗胃。妈妈抱着小可爱哭,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。小可爱就出柜了,把大概的事告诉了她。
父母对出柜的事没有太多评价,怕小可爱再受刺激。商量后,小可爱去看心理医生,配合着吃药。管用,慢慢走出来了。妈妈提议要不要回学校去上学,小可爱也答应了。
回到学校第一天就看见了渣渣,小可爱非常生气,冲上去二话不说开打。渣渣把小可爱拽到教学楼后面,解释说家人发现了他非要让他回家。
“那他可以告诉我的啊?为什么不告诉我?说一声就行了不是吗?能有多难做到?所以在我疯狂找他的时候,在我抑郁症自杀的时候,看心理医生的时候,他早就回学校上课了。完全没有找过我。”
人啊,就是记吃不记打的东西。渣渣三两句认错的话,加上一次下跪求原谅,小可爱的心就软了。他自己都不敢相信,又和渣渣恢复了最初的关系。
那时候的小可爱,觉得自己已经完全是具行尸走肉,每天听渣渣讲他和他那些男人们的事,心如死水,没有起伏。
后来渣渣提出一个很有创意的想法:我的朋友这么多,对你会不会很不公平?我给你介绍几个你也认识认识呗。
“要不我总觉得对你不公平。”
小可爱终于真真正正地感觉自己是被出售的。被出售,是其中一个人讲的,他说,你不知道渣渣把你当什么吗?
渣渣一共收了多少介绍费,不知道,有一些甚至是不收钱的,请吃一顿饭,买个国产新手机,充电话费都可以。
这时候的小可爱已经不觉得心里只有渣渣了,全是恨,全是不理解,想报复,于是他没有抗拒跟那些人上床。
他不曾想要拥有你的肉体,你将肉体奉献给他人,以为能就此报复,可他一点也不在乎。能报复谁?
8
快过春节的时候,我又去了高山家。
他依然会把家里人支开,和我追逐山川湖海。
晚饭后,高山的妈妈回了自己的房间,其余人坐在客厅消食。高山闲得无聊,开始打电话,打给黑皮笔记本上的那些号码。
这场景如此地陌生又熟悉。陌生是因为我第一次亲眼见到,熟悉是因为刚认识我的时候,料想他就是这样给我打电话。那些他曾经在电话里对我说过的话,现在又说给别人听,前后顺序,遣词造句,一模一样,差点以为是在播放事先录制好的录音带,有那么一瞬间,我以为电话那头的我穿越到了这里。那些话不知道已经重复了几十几百遍,说给了几十几百人,他才会在屋里所有人面前,脸不红心不跳地倒背如流,不管对方如何回答,他已经有了自己的一套固定流程。屋子里旁听的每个人都见惯不怪,无动于衷,除了我,我脸上臊得慌。
过了那一夜,我也没太把这事放心上。
有天,高山在家里设宴,请他的一个老朋友(跟上文不是同一人)吃饭。下午,高山带着其他人出门办事采购,家里除了房间里的高山妈妈,就剩下我和他朋友。
他朋友是温柔儒雅的个性,跟我东拉西扯地聊,聊他在部队的生活,聊明星的八卦,聊他的生活见闻。聊着聊着,他问我喜不喜欢他,他说,他见我的第一眼就喜欢我了。
“跟我好吧。只要你答应跟我在一起,别的我可以什么都放弃。”听到的那一刻,我有种微妙的快感。我害羞地笑,还是有点尴尬,只好用难以置信的口气回他。他就连连说他可以发誓。然后他把我从客厅拉进房间,高山的房间,看着我,很认真地说喜欢我,然后就吻上了我的嘴。我迎合了几下,还是躲开了。
我觉得有点闷,出了大门站在走廊上。他跟过来,跟我并肩站着,什么话也没有说,摸了摸我的头。
啊,我想哭。
当天晚上,他拉着我坐他旁边吃饭。他和高山都喝了很多酒,他喝到走不动。高山把客厅沙发床收拾出来,让他喝醉的朋友躺好,让我照顾他。
高山回了房间,屋子里安静了下来。他朋友睡醒了,凑到我耳边说,他其实没喝醉,是装醉故意留下来要我陪他。我爬起来给他倒水喝,看到高山的房间,亮着灯,虚掩着门,门里,高山和他外甥一丝不挂,在床上做爱。我突然不舒服,跑卫生间干呕起来。
镇定下来后,我顺带给自己倒了杯水。当晚,我暗暗决定,以后再也不来了。
我走之后,高山也没再邀请我去他家。我和他突然间形成了一种默契,不了了之的默契。
我和高山没有明确地说过“我们恋爱吧,做我男朋友”这种开始的话。也没说过“分手吧”这种结束的话。那关系是什么呢,什么时候变的呢?
我回家后,父母偶尔还会问起高山。我都说还在联系,还好。是联系过那么几次,他看到我在线找我说话,还视频给我看,每次视频里他旁边的人都不一样,唯一的共同点是年轻。最后一次聊天的时候,他跟我说他妈妈去世了。
9
16岁,本该是想象中最明亮蓬勃的年纪,却成了人生中最荒唐的一段,暗无天日,完全是深陷沼泽的感觉,虽然没真的陷入过沼泽,但想象中陷进去后就是这种感觉。小可爱实在撑不下去了,又一次自杀,又被救过来,又去看心理医生。
小可爱的妈妈找到渣渣,渣渣跟妈妈说,他是直男,是小可爱一直缠着他。
妈妈信了。
渣渣没考上大学,复读了一年。听说渣渣和那个有钱男人的事,被渣渣的妈知道了,有钱男是已婚身份,渣渣妈妈半夜闹到人家家里,还闹进了警察局。
之后就再也没有了渣渣的消息。小可爱彻底远离了他,抛弃了他。
付出的代价就是,之后的几年内,小可爱再也没有开心过。
后来遇到的基本上都是很好的人,只是小可爱好像比较怕和人发生太亲密的关系,最初的心态难找回来了,偶尔能回来一下,也就是一瞬间的事,像把金属片插进插座孔那一瞬间的电火花,闪一下就没了。
前人造的孽却要后人来承受。
小可爱现在还是小可爱,我现在已经成了老流氓。
高山曾经给我拍过几张在他家的照片,洗出来给了我。相片现在找不到了,只在旧电脑里发现了一张翻拍的电子版。照片上的我脸还瘦,皮肤还很嫩,头发还很浓密。
对我来说,在有限的生命里,或许会遇到一个欣赏我的另一半,相守十几二十年后,提起我,他的眼神,还能像初遇、初恋时温柔而荡漾,连时间在我脸上打磨的印记也无损那份温柔。倘若在最好的年华都没能遇到,那往后就再也遇不到那样的眼神了。因为我不会再年轻了。
我几年前曾经想按照自己的年龄,写下当年发生的大故事,比如我的16岁,19岁,20岁,22岁,写了很多段开头,之后常常写不下去,就是莫名的提不起兴致,拖延,没有不愿回想,单纯觉得无聊,写下来有什么意义呢。对方是好是坏不是重点,重点是不想承认自己蠢,虽然即使在发生的过程中,我对一切都心知肚明,但我的那些看起来不在乎与无所谓,在别人眼里就是蠢。
纵容也是蠢。
因为从来没有人教过我们这样孤独又渴望爱的小同性恋,怎样才算是健康的爱与被爱,年幼无知、毫无经验又充满对爱的迫切渴求的时候,总把别人的欲望当成爱和抚慰,把泡沫当成感情生活,才会纵容别人对自己的伤害。
当你有一天能坐上飞船去太空,去别的星球降落,你不要害怕与退缩,不要待在原地对着天空许愿,你该和身后说再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