·真天真
如果我们说一个女人天真,等于是在宣判她头脑简单,容易上当受骗,尤其指容易受男人的感情欺骗。
然而,我以及其余同僚,叫一个女人这样叫了近七年。
如果只能用一个词来形容她的性格,“真”无疑是她留给我们最为直接深刻的印象。她的真,不完全等同于童真,还带了率真,她并非懵懂得一无所知。
她其实是早熟的孩子。据闻她小学六年级时候的思想就跟高三年级时差不多,这在当年是绝对匪夷所思的。只是从那之后就再没有质的成长飞跃,而她身边的人,都往上蹭了好几节,长出好几个疙瘩来。不进则退,还是能说明一些问题的。
她给我们的纸条,很少是用方正规格的纸张书写。通常是她信手撕下的草稿纸或者试卷一角。她那张牙舞爪的字体密布其间,虽说杂乱无章,倒也条理清晰,因为她会标上数字序号,以示区分,不让读的人找得太辛苦,摸不着门路。
她的遣词造句很儿童化,非常喜欢用感叹词抒情。她单纯地表达自己的希望、疑惑、喜恶,有点自言自语的味道,加上她常常在字里行间配之以表情符号,我们看了总忍俊不禁,然后笑一句:这个女人,不是一般天真!
她的天真很坦白,不是故意伪装给别人看,逗别人的。她纯粹表达着自己的思想,她不去管在别人眼中是否幼稚,她认为理所应当。说到底,我们又有谁有足够的资本去嘲笑别人的无害行为,认为那是幼稚呢?嘲笑反而是不成熟的表现,那才是真正的幼稚。
刚认识她那会儿,她跟拜金小姐同桌,后来不知怎么就变成我跟拜金小姐一桌,而她另觅组合。她坐我们前排,后排是我和拜金小姐。这可方便了我们鸿雁传书。不过,座位是每周前后轮流换的,偶尔有我们坐到第一排,她在最后一排的情况。这时候,通讯基本靠吼,传书基本靠丢。她在后排手放嘴边作喇叭状,深情呼唤我跟拜金小姐的名字。也不管我们有没有听到她深情的呼喊,一个纸团从天而降,扔近扔远都“啊”一声,做惊讶状,扔得刚刚好就得意洋洋,自夸一番。这时候的纸,不再是草稿本的一角,是试卷,数学试卷最多,狠狠揉成一团,在天空划出一道迤逦的曲线,其余同学经常可见头上有不明飞行物飘过。
我有一个专属于她的名字,起源于曾经有一回我穿了件白如雪的兔毛毛衣,毛绒绒像团毛球,于是她童心大发,给我取名白雪,她的天真由此可见一斑。当然,她也有一个专属于我们的名字:某妖。那个某字,我还不知道怎么用汉字表达,反正我们叫得乐此不疲。据拜金小姐回忆说:某妖之前不是叫某妖,叫大某。大某最早是郭嘎叽同学叫出来的。然后在某一天,被嘎叽叫成了某妖,于是,我们就一直叫她某妖了。
她喜欢出乎意料的突然尖叫;喜欢一惊一乍;喜欢千呼万唤始出来的迟到,每次都是上课铃不响完不进教室,实在迟到得太过分,就让我假冒家长在假条上签名;喜欢冲动地消费然后决不说后悔;喜欢以减肥为乐,尽管她一米六几的身高百斤不到,喜欢英语而且还是疯狂英语;喜欢睡觉美容排毒养颜;喜欢做花痴。之前喜欢孔令辉,后来野人花园的达伦又成了她的偶像,再然后又迷上了足球明星。
我和拜金小姐在她身后的那些日子,记录她异于常人的语言,收集成语录,足足写满了一个本子。后来搬家的时候,下落不明。
我和她一直有短信联系,是为数不多尚有联络的高中同学之一,联络频率数她最频繁。她常常在我不经意的时候啪一条短信过来,依然是大惊小怪呼天抢地的口气。
我想看看她什么时候能谈场正儿八经的恋爱。对于我来说,这绝对算年度最有价值的新闻。
果然有一天,她风驰电掣地跑来问我要怎么追男生。她亢奋地告诉我对方很像越狱男主角。听她描述了她们初遇的环境后,我给她支了很多招,可惜第二次相遇时她打了退堂鼓。后来终于辗转从第三者手上要到了那个梦寐以求的号码,于是,一场如火如荼的恋爱正式展开。那个男人已经能够为她洗衣做饭,为她做所有的家事,生气的时候赔礼道歉。
突然有一天,她又风风火火地跑来,一惊一乍地说有事找我。我以为出了啥事呢,原来是向我取性爱经。无知而来,满载而归。
不知道她买的新房,作何打算。
·假拜金
我叫她拜金小姐,没有恶意。我问她的意见,她说绝对没意见。于是,我叫得更加心安理得了。我要她叫我拜金先生。我们是天生一对。
她是我高中时间最长的同桌。同年生,同一星座,同一月份,比我刚好大整两周。我们的家在同一个镇上,有次我们一起坐车回家,在车上讨论起大小问题,我说我喜欢做小的,她说她也喜欢。
天真叫她王扯拐。有次考试,她们商量好一起装病避考。天真装了两天,去医院拿了药。拜金小姐逃了整整一周,又不能跟家里说没去上课,只好每天在外面闲逛,当压路机。有一天实在走得太累了,提前回了家。没想到刚到家不久,她妈妈就回家了,吓得她只好钻床下去躲着。这一躲就是两个多小时,最后看准她妈妈去厨房忙碌的时机,赶紧爬出来谎称放学了。
她最爱惜她的长发,经常去拉直做护理,在上课的时候偶尔也会拿镜子放桌上照一照,用梳子梳一梳,生怕发型乱掉。
她有收集包包的爱好。她常常兴冲冲地跑来对我和天真说,她又看中了某个包,很好看。我记得有一次,一周之内她就买了两个。后来她又迷上了收集帽子,想想不过瘾,干脆自己买毛线在上课的时候躲课桌下织。织围巾织手套织帽子。
高三下学期,她开始买彩? 票,期望中五百万。这是多少人的梦想啊。如果我没有记错,此举是受了汪同学的影响。然后在她的带动下,天真也开始了彩? 票生涯,偶尔彩一下。
有一回下午,她十分郁闷地赶到教室,十分郁闷地跟我们说,她和大奖擦肩而过。几千块啊!就这样没了。原来她中午睡觉的时候梦见一组数字,结果忘记了投资。从那之后,她就经常盼着能够再梦出一个大奖来。
我们闲来无聊的时候,爱传纸条,上课传,下课传,即使近在咫尺;在学校传,放学后把纸条带回家继续写。我们已经不再停留在用单张薄薄的白纸鸿雁传书的阶段上,而是笔头千字罄竹难书,用厚厚的一个专用作业本,洋洋洒洒写成鸿篇巨制。我们毫不避讳地谈那些就算是两性间也不会侃侃而谈的两性话题。我觉得跟我关系非同一般的女人,都不把我当男人看,在她们眼里我是两性繁殖出来的无性别后代。
我保存的小纸条中,拜金小姐的手迹占了大概有三分之一吧,她当之无愧是排名第一的功臣。
她是个低调的人,这并不妨碍她在熟人面前的奔放。我把这个表现归结为天蝎座惯有的闷骚特质。她说高中没有什么人和事值得高调。我一直记得她给我写的那封似遗书的信。
那是个什么样的早上我记不得了。我一到学校刚坐定,她递给我一页纸,上面用圆珠笔写了一大段东西。在我记忆中她很少一次性写那么多字给我。于是我仔仔细细读完。当时还真吓了一跳,不过我安慰自己说:那是她前一晚痛不欲生的时候写的,睡醒一觉之后,应该不会有那么难受了。我照例回了很长一段安慰的话,另外用了一张纸,因为我想把她的话留作纪念。从来没有谁能在那样的时刻想到我,给我写下些什么。这点我感觉很幸福。
拜金小姐经历过一段在我们看来并不那么美好的感情。她当时和我说起在一起的片段时,我想我明白她是真的爱他,不管那个男人年纪如何、家庭如何、财力如何。虽然我们平时谈起交往对象的时候,总是信誓旦旦地说对方一定要有钱,可是真的遇上那个有感觉的人了,压根就不在乎他是不是有当初想象中那么富裕。
后来断断续续听说了她和男人的事,似乎还拖沓了一段不短的时间,原因在于那个男人不肯干脆放她走,她本人也不想走。我对她说男人如果不能果断,女人就要无情一点。
后来他们还是分开了。她去了新的城市,买了一个能装很多食物的冰箱。
我想她跟我们很多人都一样,一直在等那个真正能托付后半生的人,把心交给他保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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